語言之內,歷史之外

戴锦华

因此,当我们说,向京的女人体是思与像、意与物间的吊诡与辩证,我们同时经历着阐释的突围与陷落。向京那或硕大、或纤巧,但无一不坚实的女体,展示着肉身的沉重与人间气象,却又同时显现着某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如精灵、如魅影般的玄思;那空间的、物理性的存在,似乎同时是意义的透明与语言的抽象。因为那绝非为肉体所囚禁的心灵或灵魂的挣扎、尝试逃逸或撕裂;相反,那形体、那肤质、那视线、那表情,便是自身的意义与语言。这里,原本不存在欧洲基督教文化的灵肉二分。我瞩目于这临界及其突破的系列中的三尊雕像(毫无疑问,它们也是最为直接而强烈闯入观者视域的作品与形象):《你呢?》《彩虹(II)》《敞开者》。瞩目于此,并非仅仅在于它们的硕大、完美和灵动,也不仅在于那完全不容忽视的、意味极为丰富却朦胧的食指与脚趾的动作设计或曰造型。不错,这三尊雕塑盈溢着女性身体的、或称人世间的富足、自若,与生命自身的欣悦同时在场的是某种近乎非人间的悲悯与漠然。在我感知中,《敞开者》似乎以肉身标识着某种佛性——不是狭义或广义的佛教教义,也并非探讨雕塑自身与佛教艺术间的渊源及传承,而是在瞩目于气象磅礴的身体、那微妙的脚趾传递的笑意与漠视——似乎是形而下的身体在形而上的意义间坍陷,或形而上的语言向形而下的肉身弥散。在向京这里,并非对女性主体身份及地位的焦渴,最终令女性艺术家和女性艺术迟到地拥有了曾由男性专属的主体幻象,而是女性生命与艺术在创造语言的同时撑开别样的自我/他人与世界的想象。

于我,“保持沉默”到“全裸”系列构成了向京创作的临界和突破,还在于那是一份名曰“我”(自我、个体、个人)的魔咒般的困扰与隔绝的终结。似乎无须赘言,20世纪80年代以降,个人、自我(联系着个性、风格,乃至独立品格)早已占据了公众知识与价值逻辑的核心,艺术界如果不是始终引领风气,至少是捷足先登。然而,社会意义上的所谓个人及“个人主义”,在整部二十世纪中国文化史上,始终是殷殷期盼、频频企望的未来与神话。在前现代中国血缘家族及社群解体而未死的结构制约下,在战争与革命的裹挟与召唤之间,原本罕有安放个人生命的时段与空间。个人,曾被笔者称为“集体性的神话”。然而,在向京的艺术序列间,尤其是自她的起始直到“保持沉默”这一临界处,我不仅遭遇到了一个作为个体/个人的艺术家,而且目击了一个被“我”或曰“自我”魇住了的内心城堡。一个为成人世界围困的狭小又广漠的空间,又是一处社会性稀薄到无法触摸的所在。狭小到除了深深的内视无法安放目光所必需的视野,广漠到除了自我的支撑全无依凭。因此,向京将她在“保持沉默”之前的作品系列称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