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鐵

坐地铁是最烦人的,分不清黑夜白天,路程总显得特长,而千篇一律的车站更添一种无可奈何的单调。那天人比较少,惨白的日光灯下,空荡荡的车里零星坐着几个人,很有种做梦的感觉。有窗无景,眼睛就没地儿放,一车厢的人被迫分成两部分,脸对脸坐着,一般都垂着眼,偶尔目光相遇,多半尴尬地避开,为避免这样的鬼祟,许多人干脆合上眼睛假寐(也许许多人一到这样昏暗摇晃的地方就想睡觉)。我却与人不同。不管在哪儿,我的眼睛永远是克制不住地在看,东看西看,梦里也一样,我的梦特多,据说人做梦的时候眼球都是来回转动,所以我估计我睡觉的时候眼睛也没闲着。眼部疲劳对我就是常事。在这样伴着列车轰鸣的寂寞当中,会忽然闯入一个卖报的小贩,高喊着:“瞧一瞧看一看,看刘晓庆与前情人反目为敌,看毛阿敏偷税漏税,看王刚成方圆喜结良缘……”从这头遛到那头,假寐的人也欠了欠身子,直到他忽又跳下车门,窜到另一节车厢。我转过头去,透过两节车厢相连的窗户看到那边无声的叫卖,仿佛剧院拉幕人在看一场反复上演的旧戏。

地铁进入隧道的时候,窗外就一片漆黑,窗户是双层的,对面两个人脸之间的玻璃上就映出自己被日光灯照出的腊黄的脸,双影的,显得眼睛特别大,很空洞。眼睛收回来,看看夹住自己脑袋(的映像)的两张人脸,一男一女,女的上车就闭着眼,一脸疲惫和麻木,根本不打算注意一下这个世界或自己。旁边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打工仔,大概我刚才一直看着窗玻璃的视线让他很糊涂,他不住地抬起眼瞟我。我重又把目光投向双层的车窗。车里的人都呆坐着,竟也就觉得所有的面孔都模糊成一种模样,不由想起昆德拉说的:“如果你把两张不同人脸的照片放在一起,你的眼睛立刻能感到他们的不同。可是如果你把二百二十张人脸摆在一起,你突然会觉得这些都是同一张脸的许多变形,而根本不曾存在过所谓的个体。”

地铁是都市生活的特产,走进地铁就是进了一个完全人造的世界,在这儿,自然的面目荡然无存,苍白的灯光和地下的气味改变了事物的平常模样,笼罩了人们的思维。飞驰的地铁常给人一种失控的感觉,同车人的膈膜又很容易让悲观的人产生一种恐慌,这时每一个车站变成富有人情味的与人间牵连的一个小触点。在科幻作品中,常常看到人类的后代将会生活在地下,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未来,即便是科技高度发达,没有真实阳光的生活终究是无法想象的。这么想着,就过了一站又一站,座位上的人换了几换,我的眼光始终落在双层的车窗上,直到对面座位上坐下一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