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她們——對於廣慈與向京的一種解讀

高士明

在“身份政治”大行其道的今天,“认同”原本具有的批判性力量早已消磨殆尽,转而成为一种意识形态的话语工具,性别政治早已把“差异”和“它性”整合在了共同体的权力斗争之中。在这个意义上,标示出“她们”,是对它者的召唤和对“它性”的坚持。而如何保持它者的它性?如何把它者始终保持为它者?这正是目前国际知识界迫切探讨的问题。


相对于“我们”,“她们”是某些疏离的、陌生的人们。“她们”并不是向京急于认同的共同体——Zygmunt Bauman说,共同体不但意味着信赖,还意味着权力。向京作品中流落出的气息既不是冷漠的,也不是批判性的,而是一种温暖的疏离。她所呈现的,是某种似曾相识的意味;她所塑造出的,是“她们”,那些悠长时光中随处可见的熟悉的陌生人。

向京:“所有人”、“每个人”与“任何人”

向京的雕塑并非根源于确定的某人,她的制像行为并没有特定的对象,却呈现出一群不确切个体的模糊存在。她的作品是关于“她们”的,而组成“她们”的,是隐藏在我们周遭的无数个体,是“所有人”、“每个人”与“任何人”。
“所有人” 是个体脆弱时分的依托。“所有人”有关于人类,这个全称大词,是支撑着个体生存并且担保着“人”这一物种的众人,却又从无其人。
“每个人” 则是一切可能的人,是人人都自以为是的那个“某人”。
“任何人” 是无论哪个人,它是个人主义者的否定式的反身称谓。然而,任何人都有权成为他人,任何人也都有权拒绝成为自己。
“所有人”是极权主义的理念,“每个人”是民主的主体,一个所有人都幸福的社会是每个人的不幸。“任何人”介乎二者之间。“任何人”指向“所有人”,也通达“每个人”。“任何人”与“所有人”、“每个人”共同标志了一种沉沦,一种面向das Man(常人)的生存。

Das man 并非某一特定的他人,而是每个人消散于其中的所在。所有人是聚集的群体,常人则是一般人、众人。常人是指:每个人都和其他人一样,都与所有人、任何人并无二致。这就是Uneigentlichkeit,一种非本真的存在。常人是人之常情,是个体时刻准备逃离又永远挥之不去的存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和他们往往作为常人而生存,这时存在在世界上的,就是任何人、每个人和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