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
北京宋庄,向京工作室
从自我出发
阿克曼(以下简称“阿”):昨天夜里没睡好。我发现,对今天的对话有点紧张。紧张什么,我自己不太清楚,可是当中起码有三个理由:第一,我非常喜欢你的作品,跟其他人的作品不一样。第二个理由跟第一个密切有关。按照我的理解,今天做艺术家只能从自我出发,只能依赖自我。这句话需要解释。这个自我不是以自己为中心,不是自以为是,也不是个人主义。我想用一种比喻解释。真正的艺术家在创作的过程当中,如同行走在一个无形、无垠、黑暗的宇宙里面。宇宙没有上下、方向、目的。这是做艺术跟科学研究或搞哲学最根本的区别。过去的艺术家行走在这个宇宙的时候,他有基本的依靠和上帝安排的边界,帮助他的这个系统叫“宗教”。以Hieronymus Bosch(博世,1450—1516)——一个15世纪的欧洲大师——为例,无论他遇到了多么大的残酷和恐惧,他知道,宇宙有上帝安排的秩序——地狱、人间和天堂,上帝最终会托底。他在这个可怕的空间里有安全感和安慰。无论是Bosch的基督教或八大山人的道教,他们都会有宗教信仰的依托。今天的艺术家早已失去了这个依托。他/她不仅失去了宗教系统,也失去了审美系统,在中国甚至失去了审美感,他/她在既恐惧又有魔力的宇宙里行走的时候,只能依赖自己——他/她的自我。这是可怕的,艺术家面临一个寂寞、恐惧和迷惑的状况,没有上帝来引导你,你需要更大的勇气和至诚。大部分当代艺术家缺少这个。他们躲避寂寞、恐惧和迷惑,制造一种个人的系统。这是今天流行的观念艺术的来源。他们的宇宙不可避免都是苍白和狭隘,非常有限的。看这些作品使我不耐烦,顶多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有这么一个想法,你有这么一个概念,你有这么一个目的,就完了。他们用或多或少的才气制造了某个想法或概念的插图。明白之后我就没兴趣 了。
你属于不仅有才气,而且有勇气和至诚的艺术家。所以,跟你谈你的艺术不可避免地涉及谈你的自我。本来已经不容易,加上我们不是很熟悉,再加上我是一个男人、一个外国人,当然紧张。
第三个理由很简单:汉语不是我的母语,我怕我说不清楚。
向京(以下简称“向”):我做艺术的过程当中有很大的困惑,来自跟你一样的认识,难道艺术就是这些观念吗?差不多在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迟来的西方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