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比人大

我上大学的时候,隋建国还是个刚研究生毕业的年轻老师,我们都叫他老隋。老隋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不玩不闲聊天,就喜欢鼓捣他的作品。我和他当时不怎么熟,但始终觉得他是个很奇特的人,比如说,我们在空旷的操场擦身而过,老隋突然会“嚯!”一声,向远处一望,我下意识回头,就会看到一颗特别大的彩色航空气球几乎静止地停在王府井低矮的楼群中间,意味深长。

有一回下午没事,和同学在老隋的工作室那儿坐着,聊天。老隋还一边进进出出地干活。几个男生在那儿扯皮的时候,老隋刚好拎个扫帚要到门外扫地,他突然喝一声:“嚯!快出来看——”

老隋平时很理智沉稳的一个人,我听到他这一喊,突然觉出点异样,“噌”地就蹿起来,奔到门外。那是一片两排的小平房,中间一条长长细细的过道,东边两排房子的尽头有一棵参天的大杨树,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底下的树干和我们的平房一样高,树冠就完全生出屋顶之上了,所以平日常作鼠窜的我们也就很少抬头注意那棵树。

那天我蹿到门口,正由那狭长的过道向东刮过一阵邪风,卷起过道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尘土、纸屑什么的。我出于本能地就闭眼背风转头,再以睁眼,那棵树正好撞进我的视线。背景上只有干净的天空,这树就忽然显得顶天立地,壮丽而招展,怪风疯狂地刮过去,遇到树,倏地分成无数的奇怪的精灵,从树枝树叶之间呼啸而过。当时正是黄昏时分,金黄的阳光在每片树叶上跳跃,搞得整棵树都金闪闪地剧烈颤抖。那情景仿佛无伴奏的万人合唱的各个声部的最后一个音符:一个拖长的“啊——”

我像刚好遭遇了乐章的尾声,猛一回头,西边长长的一条过道静悄悄地,既没有人,也没有风,歌声戛然停止,我吃了一惊,再一回头,那棵大杨树巨大而沉静,从容不迫地迎着我的目光,那阵邪风了无痕迹。我茫然地回过身,老隋正在背后,冲我微微一笑。

青春岁月总是以特别的形态而让人怀念,时间带给人无法重复的每一瞬间,那时的青涩在时间的反复甚至是过度的渲染修饰里逐渐呈现了最完美的样貌。我总愿意用过分的言辞形容我在中央美院附中时的生活,这个时候一定提前像个絮叨的老太太。和我一样度过了八十年代青春的艺术青年,一定会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