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笛是个货真价实的漂亮女孩,干净时髦,笑容灿烂,很难不喜欢她。中央美院壁画系毕业,照吴笛的话讲,她就从没好好学过,整天聊大天晃晃当当了。我到底没问出她最早的作品是怎么开始的怎么形成的,反正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她平生第一个个展上,作品咄咄逼人,无所畏惧,气场很足,在当代艺术或挤眉弄眼或龇牙咧嘴的当下,这么纯粹有力的作品让我好生喜欢,待画廊老板把艺术家叫到我面前,我也是震撼了一下,笑嘻嘻的一个美女加上才华逼人的好艺术家,这个概率可就没那么高了。吴笛性格也是大大咧咧,满脑子奇思怪想,说话有趣,各位看官可以从下面的对话里看出她短促有力的语言风格。如果用摇滚的方式来区分的话,吴笛肯定是朋克的,她也刚好是各种铆钉骷髅的爱好者,还有标志性的一道道划开的口子露着大腿肉的裤子,比起她衣着风格的稳定,反而作品的方式非常自由多变,绘画装置什么都做,和这代艺术家一致的,吴笛对于传统文化也没有什么负担,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想到哪儿做到哪儿”,这也是她的干净,我在这个栏目里介绍的艺术家我都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但他们身上都有我喜爱的少年心气,路很长,很难走,才华、努力和定力都需要。我们往往觉得艺术是高级脑力活动,当代艺术更加是玩够了脑筋急转弯,但艺术基本的穿透力往往来自人性本质的表达,所以我也往往为直接简单的创作感动,也不得不承认艺术还是需要才气这个无法清楚定义的概念,而女性艺术家总是在这时给我们提供最佳范本。
向:我很好奇,你早期作品我没见过,我看到你的第一个个展就觉得你已经很有个人风格,语言很强悍。你学画多久了?
吴: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画画,从儿童画到石膏像,从业余美术学校201到了复读班,这是接受正规美术教育的开始。我学画画是因为喜欢,喜欢画里画外的那些风景,那些故事,艺术就像一个人的脊梁骨。在我脑子里只有画面,我没有语言总结的能力,所以你看到的就是我脑子里的。
向:从第一件你自己认可的作品算起,你画画做作品有几年了?当中有没有中断过?如果中断有理由吗?是你自身的原因还是外部的变化?
吴:有五年了,这期间总是停停做做,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该做什麽。像这幅很大的《凶手》2,在08年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凶手,杀手》07年出来的时候某些人觉得不好,画廊摇摆了,就拖了下来。只要不是太劳民伤财的东西还都是很顺利。最难的事情是“保持本色”,停顿是一种等待,让我的本色回来。画廊告诉我哪一种比较好卖,可是我再也画不出来。不是所有的重复都能变成力量。
向:首先我看不到你身上学院学习的影子,没那个习气。
吴:上学的时候就没好好照着模特画过,得感谢我们那个集体,都不画模特,想怎麽画就怎麽画,感谢老师的宽容。考壁画系吧,解放天性。
向:你是怎么完成这个转换?要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这并不容易。目前的风格(很不喜欢这个词,又找不到其它的)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有什么艺术家是这当中的拐杖?
吴:我画的写生太少了,也不需要照片,我就靠胡思乱想,我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观察,我不喜欢依赖现成的公式,我通过做东西和睡觉让自己放松下来。“对的样式”在我看来简直太扯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喜欢塔皮埃思,每天做很多的实验,想到什麽就做,如果你不给自己自由,那谁给?四年的大学生活让我变本加利的无拘无束。我还是会继续这样放任自己,认真地面对自由。
向:觉得女孩做艺术有什么特别的吗?自己能应付所有的问题吗?
吴:作品打动人之处在于不能言说,就像喝一口酒,对你神经以及各方面器官的刺激。女生既关注女生的也关注男生的事,男生只关注自己的事,所以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女艺术家。
很多体力活都是我男朋友在做,包括图片的制作,我们的想法兴趣都差不多,我做不了,他做。跟我们待久的人觉得我们是连体人,所以我不是一个人。
向:和大多数女性艺术家不同,你作品里也看不出简单的个人经验的印记,但肯定有个人立场的评判和体验,讲几件和你个人经验来源有关的作品吧。
吴:从《逝》到《流星》,《破茧》,到后来的《凶手》,都在记录着我内心的活动,作品就像留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当碎片越来越多,你就可以给这个人一个侧写,艺术家就像连环杀手,他们只留下现场。我喜欢看着画册来猜想这个人的种种。我的作品来源就如同做梦一样,我们的大脑处理大量的图像与信息,然后某种图形或情景就出现了。我被大脑支配,而不是经验,因为我每次画画的时候都发现自己又不会画了,所以我很难按一种方法画下去。
向:在你的展览里面,那个巨大的复眼(《凶手》)反复出现,当我第一次站在它的面前,心里都发毛,感觉被监视被审问一样,什么理由促使你做这些眼睛?
吴:我喜欢观察,也总觉得自己在被观察。镜子的反射象征着一种洞察力,我们的行为被记录下来,就像磁带一样,但这是磁场。复眼记录了一个谋杀的瞬间。
向:还有那些战争新闻图片衍生出来的作品(《流星》),为什么选择诸如战争、伤害之类的题材?挺重大的题目?为什么在这样暴力的作品里用丝绸?
吴:我讨厌不平等的事情,如果人不那麽贪婪,会有人饿死吗?一个国家真的会因为落后而挨饿,挨打吗?法律是用来伪装文明的,因为我们的内心跟野兽一样,丝绸就是我们漂亮外衣,它下面就是个垃圾场。当然世界有它好的一面,但我不准备做个歌颂者。
向:你作品里直接用很多文字,像标语一样,这样不觉得图解吗?
吴:跟接触很多的设计有关系吧,很多海报看图片你不知到在讲什麽,当你看懂文字的时候就明白了。平面设计是用图形和文案说话,有个设计系的朋友说我的东西像设计,没有个人风格。
向:感觉你的作品背景有成堆的信息碎片,图像的、经验的、各种外来信息侵入的,你像个拼图解密的人,这只是我的感觉,你觉得艺术需要提供清晰的对世界的看法吗?
吴:艺术对于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它必然带着父母的基因,不可能更像别人。世界在我眼里就像《好兵帅克》里描写的那样,严肃得可笑,可笑得心酸。《英雄》那一组画,画了几个小丑,被关闭的,祈祷,孤独,邪恶的微笑,爆炸~~那就是我和像我一样的人。艺术对我就是做,不是思想,不是解释,就像爬山虎一样生长。
向:毕业几年才开始做作品?怎么解决钱的问题?
吴:一直在画,很幸运那时候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每天都在玩儿。我不知道做作品干嘛用。
向:和画廊合作对你重要吗?你理想中什么样的合作最喜欢?
吴:重要,因为除了画画我对什麽事都没耐心去尝试了。没理想,当你站在世界的一角,你就会发现除了把握好自己,你什麽也控制不了。
没钱的时候就把想法记下来,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做,等东风。
向:那艺术给你的最好理由是什么?做一件事,得花好多年才能有效果,怎么才能说服自己继续呢?对自己的能力怀疑过吗?
吴:我只是努力让自己活在当下,现在画画,现在睡觉,现在吃饭,现在干什麽什麽,我把有限的发呆的时间用来打游戏,现在如果不是跟朋友聊天,我是不去回忆的,就象《漂》里的女主人公“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我做东西是因为我本能需要,我从很小就靠画画打发时间,就跟我家邻居喜欢做木匠活一样,他每天都在做。我没什麽自信,就过一天算一天,把我现在的想法做完,如果没有想法了,为什麽要继续?生活还没结束。上天安排你做什麽就做什麽。
向:当你没有碰到这个时代,你不能靠艺术活下来,你觉得还自由吗?“认真地面对自由”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你不觉得自由都是有条件的吗?
吴:我以前想当理发师,给同学梳头发剪头发,后来我想当服装设计师,自己剪衣服改呀改,现在我还想做这两个职业。我爸是学理工的,但是他画画,很入迷。我妈就喜欢织毛衣,自己编图案。艺术不是我的全部,只是我爱好的一种,我现在靠爱好挣钱,我就有了很多新的爱好,我最喜欢的是研究一些神秘的力量,有一天殊途同归,它们最终像拼图一样形成一个什麽样的我,我不可能有答案,我只是其中的一块。
如果能象一座山,一粒砂,一棵树那样活着多好,艺术不一定要做出什麽东西,只要成为自己,自由的限度就像你脚上的鞋,你自己知道。谁会在乎呢?是我们“自缚”。
向:欣赏那种艺术家?对目前周围年轻艺术家的境遇有什么看法?
吴:能够用心做东西的艺术家我都欣赏。
人生苦短。你不一定能成为谁,但一定能成为你自己。长辈们觉得我们浮躁,但我觉得是焦虑不安,艺术圈的舆论导向、策展人、老板,买卖全掌握在长辈手里,我想说:你比我浮躁!
我很封闭,我很怕言多语失,因为我经常口无遮拦。搞艺术不轻松,嫌麻烦是做不了的,我以为在这些繁琐的细节中才能体会到乐趣。现在世界变的很小,有常年战乱,灾民无家可归,娱乐八卦,色情艳照,变态杀手,圈套丑文,世界末日~~资讯发达让我们经历着一个很酷的时代,我想我们过着很酷的生活,如果艺术把我们搞的很狼狈,我们换个工作吧。
向:现在艺术家搞得都像明星似的让人心态错乱,你怎么看这种习惯?想做明星吗?
吴:两厢情愿。把艺术家做成明星,也是社会需要更多的榜样,就像选三好学生。既来之,则安之。我从来就没当过三好学生,做坏学生的好处就是老师不会拿对的标准来要求你,你可以自由地做对或不对的事情。媒体比媒婆还可怕,哗众取宠不是“有影响力”的意思。
向:出国过吗?最向往的城市是什么?
吴:没有,有钱的话不乱不累不脏的地方都想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