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一丝不屑一顾的表情还没有完全抹平,已经不知不觉中变成别人嘴里的阿姐阿姨了,越来越多的歌不会唱,越来越多的明星不认识,越来越多周围的人都比我小,原来那点愤世嫉俗羁傲不驯放浪形骸变形成对很多新生事物的不满,站到人前,是越来越主流的样子。王朔问,谁没年轻过啊,你老过吗?成长的宽容有部分也是学习能力的增长,年轻人是镜子,经常以此三省其身,回想曾经和一向的生存困境。一直想开这个和年轻人聊天的栏目,也学习把自己的观点隐蔽起来,观照各种各样长江后浪,先从周围我非常欣赏的富有才华的几位年轻艺术家开始。年少轻狂也许吓不倒我们,一些并不成型的价值观也许会让我们坐立不安,不妨试试看。
王子,多媒体艺术家,27岁,男性
向:你是我认识的完全不掩饰自己同性恋身份的人,我知道曾经这个身份给你很多困惑,现在对你来说容易点了吗?你父亲曾经做过你的模特,他们怎么看待你的同性恋身份和你的艺术家身份?
王:我就不是一个人情练达的人,也不太会说谎;让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之前,真没有多想。如果生活可以重来,让我重新做人,希望是不“出柜”,但保不准还会“露馅”。真是不想自己成为少数人,我们的这个环境对少数人是不怎么样的;少数服从多数,才符合广大人民的利益。在公司上班时,有个女同事知道我的性取向以后,凡经我手的东西,她都用酒精消毒;在另一些同事那里,我成了一个谈资或新奇事物被过度关注。看看国内电视、报纸,“同性恋”连着“艾滋病”;中国电影里的同性恋都是娘娘腔和人妖;CCTV唯一报道过一次同性恋者,被分尸了。我这个耳软心活的人啊,看着看着,常常平生出一大堆负罪感,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我父母那边完全不能接受,起初他们觉得我只和男孩关系好,像《水浒》或桃园结义,那时他们对同性恋丝毫没有了解、也不关注。看看电视,加上脑袋里的传统观念,他们渐渐觉得惊心动魄,开始四处求医问药,只要一说这个问题就以泪洗面。最近我去看过一个权威医院里面的老中医,老先生说我病因是喝酒太多,喝坏了肝,肝影响了肾,导致性功能紊乱,开了一些中药,安慰一下父母。
向:这个时代肯定比当初对同性恋要宽容多了,那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
王:相比旧金山、阿姆斯特丹和曼谷,中国是那样狭隘、野蛮和缺乏包容,只因为中国的同性恋还丝毫没有与主流社会冲突和碰撞,所以才暂时有了同性恋群体生存的一点点空间和一点点默许。就好比,城乡结合部摆摊,又是新修的马路,城管没来。
我从记事起就偏爱同性,托儿所、幼儿园里总有几个让我挂在心里的小朋友,小学刚会写几个字,就把我喜欢的男同学的名字写在本子上,还列了表,标注每个人的性格。5岁时候,天天隔着窗子偷看邻居家男孩,有次我们约好去建筑工地的沙子堆挖胶泥,他没来,我坐在高高的沙子堆上等了一天,蓝蓝的天,出了月亮,我心里全是他。
向:同性恋经验对你的艺术有影响吗?
王:同性经验常常让我感到悲观,我的艺术作品恰恰来自对生活的绝望。
向:很喜欢你的作品,对2005年在798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样子记忆深刻,你穿着白衬衫蓝裤子,安静地坐在那儿,其实也许只是你当时一个好玩的角色扮演,但让我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当时觉得怎么这么干净的一个小孩啊!那时候你的作品也和现在很不一样,愿意谈谈你那时作品对你的意义吗?
王:我至今还觉得,2005年的那个系列,是最让我感动的作品。我每次看见那些旧作,就会发现很多细节,感动的自己都哭了,肉麻。那个作品花了我三年时间,做的时候,我压根没想到画廊、展览、艺术评论,只是自娱自乐。做完,同学哥们几个开了小画廊,展一展我的作品,没人看,没人买。那时尚幼天真,不知道谁是谁,更不知道怎么整,朋友又带我拿着那些作品去四合院(当时一个挺有卤的画廊),好心的马芝安(画廊经理)送给我一本当代艺术史,说白了,我那时的那个作品,根本不属于当代艺术。走出四合院画廊,就是北京故宫,红墙黄瓦,护城河水哗哗流啊,空气都湿了,我和朋友坐在马路牙子上抽了好多烟,朋友说不是咱不行,是丫不懂。
向:后来你外表变了很多,作品也有很大变化,可能更本质了,也可能是懂得策略了,谈谈你的作品的不同阶段吧。
王:话说2005年展览搞砸以后,我在家炒股炒汇,赔的一塌糊涂,至今还没有解套。2006年我去了房地产公司上班,朝九晚五的生活,收入颇多,干了一年,受不了了。现在想想,做一个惟命是从的白领挺好,对我这样一个缺乏主见的人再合适不过;可惜当初太玩个性、太爱自由,放弃养尊处优的贵妇犬的命运,成了流浪狗。2007年北京艺术博览会,人们见到我就问:朝外多少钱一平,建外的房子还有吗?也不知道是他们走错了地方,还是我来错了地儿……既然要搞艺术,就要做到最好,超过威尼斯、赶上巴塞尔,我真是这样想,可惜眼高手低,差的还远。曾有将近两年,我没有做作品,打心眼儿里面觉得再做一些垃圾出来,真是对不起群众和自己……但是,不做作品,哪来钱啊?没钱怎么生活啊?艺术压根就是有阶级性的,完全是属于资产阶级的,为了将来我能做出个牛逼的作品,今天先让我做几个“行活儿”,换点钱,保住肉身,谢谢。
向:你的文字特别好,感性直接,这次还写了篇小说,你还用各种笔名甚至英文给你自己写评论,这些方式都挺有趣,也挺无厘头的,好像和艺术圈现有的规则无关,你是故意的?
王:谢谢你关注我的小说,你觉得不错,我很高兴。一直以来,我都想写小说,我觉得我个人的很多尴尬处境,还算有趣,时间一长,不抓紧写出来就忘了。至于用各种笔名甚至英文给自己写评论,全是我闲着没事儿的自娱自乐。出版物上面,只有画、没文字,就像吃汉堡没可乐,挺干的!我就写点文字,装饰一下自己的作品。当然评论文章也可以找人来写,但是我觉得别人写的,很多时候都不在点儿上,采访问个问题更是鸡同鸭讲。拉大旗作虎皮,也太贵了,但凡有点腕儿、出点名儿的艺评,写个文章没几万下不来,搭上作品还要陪着吃饭。这事我真做不来,有那工夫,都去和哥儿几个吃饭喝酒开房捏脚了。
向:你怎么看艺术家把自己的私生活直接做艺术这种方式?你也用了很多自己的形象做作品,经验之外还有什么是你做艺术的兴趣点?
王:把自己的私生活拿来做艺术作品,挺好的。我就想这样,可惜达不到。生活是个多维度的空间,作品就是一张纸,生活比艺术牛多了、复杂多了。艳照门以后,有谁说再拍点性爱照片当作品,就是吃烧饼掉一地渣儿,玩儿剩下的,陈冠希把这路子的作品给终结了。
向:我觉得你是天生的艺术家。
王:我觉得你也是。
向:艺术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重要吗?
王:艺术让我很充实,让我有事儿可做,还自得其乐,不管结局如何。我经常觉得自己做的作品,很不好,狗屁不是;有时又会觉得,好,盖世无双。一个人在家,常常突然发现,灵感已经枯竭了,或者根本就不曾有,死了算了;酒吧喝醉以后,轻蔑的看着小明星大模特儿陪着老逼坐在雅座儿,虽然我身边没人,但世界是我这个伟大艺术家创造的。各种展览开幕式,拿着红酒,东瞧西看,这听一耳朵那听一耳朵,什么85国家重点科研攻关,不就是抄袭吗?看见那些职员、小白领,有时还真觉得身轻如燕,咱是搞艺术的,你们不一样。
向:喜欢钱吗?有钱的话最想干什么?
王:喜欢。整容。
向:有钱了还会做艺术吗?
王:会做,要不生活就空虚死了;我经常陶醉在自己的作品里。你可能觉得我这是自我感觉良好,但是这种快感对我来说是任何别的事情都难以替代的。
向:不现实地讲,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在现实中最近的梦想是什么?
王: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所有流行歌曲里面那些最熟的歌词,诸如“和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在阳光海岸生活,从日出到日落尽情的享受每一刻,世界都为了爱在转动”,“陪喜欢的人,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并且让他的泪落在我肩膀”,很不现实吧。现实中最近的梦想是谈一次小恋爱。
向:生活难吗?
王:如果本币不贬值,生活还可以。现在什么东西都涨,钱就不够花的了。因为做艺术家、卖作品,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事情,不知道下一个作品什么时候才能卖出去。
向:喜欢动物吗?
王:就喜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