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詩學与政治——關於向京近作

高士明

在《1984》的后半部,思想警察奥布林向我们展露了肉体对精神与人性的意义,他把温斯顿带到镜子之前,温斯顿看到镜中自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身体,最终崩溃了。
<2005
我曾一次次面对人群
以各种方式区分他们
面对他们
一个,就是所有
“所有人”、“任何人”与“每个人”
“所有人”是个体脆弱时分的依托。“所有人”有关于人类,这个全称大词,是支撑着个体生存并且担保着“人”这一物种的众人,却又从无其人。
“任何人”是无论哪个人,它是个人主义者的否定式的反身称谓。然而,任何人都有权成为他人,任何人也都有权拒绝成为自己。
“每个人”则是一切可能的人,是人人都自以为是的那个“某人”。
“所有人”是极权主义的理念,“每个人”是民主的主体,一个所有人都幸福的社会是每个人的不幸。“任何人”介乎二者之间。“任何人”指向“所有人”,也通达“每个人”。“任何人”与“所有人”、“每个人”共同标志了一种沉沦,一种面向das Man(常人)的生存。

Das man并非某一特定的他人,而是我们每个人消散于其中的所在。所有人是聚集的群体,常人则是一般人、众人。常人是指:每个人都和其他人一样,都与所有人、任何人并无二致。这就是Uneigentlichkeit,一种非本真的存在。常人是人之常情,是我们时刻准备逃离又永远挥之不去的存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往往作为常人而生存,这时我们就是任何人、每个人和所有人。

向京的雕塑并非根源于确定的某人,而是关于任何人、每个人和所有人的。她的制像行为并没有特定的对象,却呈现出一群不确切个体的模糊存在。

2005年之前,向京塑造的大都是日常生活中的个人。她致力于情境的营造,致力于雕塑现场感和心理空间的建构。那是一种都市人群的类型化场景,如同向京所钟爱的摄影中的一组组镜头,堆积如山的相册中某些实体化了的现场。面对这些无声的静止的塑像,我们的体验在不自觉中被引入某个烈日下烦躁的中午、沉闷无聊的黄昏、焦灼不眠的午夜、烟灰跌落的瞬间、对镜失神的片刻……每个塑像都带出了它的现身时刻,那些时刻使时间的黑匣子拥有了特定的形状。不过这并非意味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