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明日,以及對於日常的抵抗——「這個世界會好嗎?——向京在台北」

張晴文

創作不以模特兒為範本、不求逼真、不求細節刻畫,卻能讓人移情的原因。原來這就是每一個活在世間的人的樣子,透過她特有的抽象的詮釋方式展現出來。

這些2007年左右的作品,反映了當時期向京創作思索的主題,多少將焦點放在性別議題的處理之上。這些女人多是表情木然,除了〈孔雀〉的其中一座女像驚懼跪坐在地,其他多看不出情緒。這個表情突出的女子,面對張著藍色寶石一樣大眼的另一個女孩,粉紅薄透的肌膚異於系列中的其他,她的特出正如題名的「孔雀」那樣華麗而稀有。向京在談到這件作品時說道,「平庸是讓人克服不了的枷鎖。我們都是凡人,但往往在平庸中你還是渴望看到一個奇觀,不管是一個幻覺也好,或者內心的期待也好。這就是我們能戰勝平庸的願望,即便它很短暫,或者不存在。」[3]

〈孔雀〉帶出了向京創作裡某種根本的質地,身處這個世界,人們總渴望在尋常生活裡被辨識。〈面孔〉那位托著巨乳的女孩、〈預感〉翹著無名指的圓潤女子,甚至是「凡人」系列雜技演出的所有人,都同樣在日常生活的背景下有些什麼特別的而得以被區辨。「凡人」諸作是把這個心願挑得最明白的幾件,向京揀選了最合理的不合理來揭發在意識的底層日常平庸如何讓人不耐。這些「非常普通的人」如何支撐起一個特別的世界,正是人性向外的各種努力所累積出來的。

展場中,「全裸」與「異境」的作品並置,則從另一個面向折射出人性往內參照的自然本性。動物和女性形象同時呈現,某種內在性的建構即強調出向京對於人性的觀察和評價。做為一位當代藝術的創作者,或
許這就是現實中難得能夠抵抗外在世界全面壓迫的僅有方法,以藝術維持警醒的某種方式。
假使「凡人」系列所表達的努力,是人類外在化的處境,「異境」裡的動物則直指內在,也就是生命本性的層面。當人們處在一個總是平凡卻要努力不凡的世界,一旦擔負起某些社會角色之後很容易被遮蔽掉的部分,在「異境」裡則被提出來正視。當〈異境—彼處〉裡的女孩伸長了手甩向前方的小狗,這超現實的手臂末端,竟漸漸相同於前方低頭狗兒的透明清澈。物種之間的區辨一如社會階層暗示出權力位階的強弱,然而此刻,人性之中某些幾乎被遺忘的本心,藉著變形的身體展露出來。

「變形」所隱含的不正常感,提示了希冀特出的另一種解答。之於平庸,它的對面可能是病態,而不只是單純的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