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之內,歷史之外

戴锦华

如果说,这曾经是父权一统的天下之内,女性、其形象、其书写只是相对于男性主体的功能性存在,那么,二十世纪的一百年间,女性的、关于女性的书写仍无法真正改变类似片段、破碎的自我间隔。这不仅由于“自由女性”仍无法在男权的基本规范下创生别样的女性主体,而且在所谓“女性文化”的内里,仍没有属于女性的语言。所谓:我们仍无法在男权文化的天空下另辟苍穹。而向京的意义则在于,她以自己渐次延展、渐次圆融的作品序列,由私语而语言,其丰沛的原创与震动不在于她显露的才情或张扬冒犯,而在于她以形象、以系列、以材质……尝试并确乎创生着一种语言或语言形态。因这原创性的语言,女性的生命、连续性的生命、女性的生命经验得以显现并获得表达。

向京的作品序列,似乎由一个女童的凝视开启:为成人世界所隔绝或围困,或全力隔绝、对抗着成人世界的噪音与入侵。一处弱小而自励强悍的、自我的城堡;在嬉笑、鬼脸与顽劣间,是只有自己知晓的攻防战;薄土上的幼树,只在无人处、无人时努力地伸展、抖动着枝叶。及至青春期的到来:躁动、液化——如化冻的沼泽,泥泞而饱溢着生机;欲望,也许并非朝向客体或无客体指向的欲望;陡然喧嚣的、陌生的身体,炼狱般的时间中生命与死亡的感知同时蛹动。在嬉戏、无为时间之中,伴着指间的一支香烟的芳香的少女,在对自我及世界的怀疑间向内更深地陷溺。继而是女人——身体性的生存,怀孕或不孕,由年轻到衰老;向京式的漠然与欣悦,向京式的自在与灼伤。当然,一如具象的雕塑艺术的规定,这是空间所负载的时间,或置换为空间的时间;但有所不同的是,这是女性的生命时间,是语言时间。

我以为,在向京的两个重要序列“保持沉默”与“全裸”之间,有着一个重要的临界时刻与临界点的逾越。无论是在展厅中的时间流动,还是雕塑形体空间所标识的时间段落间,我将《你呢?》(见第337页)读作这临界状态的、铺陈开去的界面:沉默——历史的沉默,女人的沉默,形而上或名为维特根斯坦的沉默,正在闪烁中凝聚并在密集中向内塌陷或爆裂;其间,表达,关于女性,关于自我,关于身体与心灵,关于生命或存在,关于他人、社会或曰主体间性……正喷薄欲出——这便是可称壮观的“全裸”系列。于我,在向京这两个相衔的系列中,“保持沉默”中那站立着的、携带着某种逼迫和焦灼感的沉默,以一个设问句或一阕声音“你呢?”终结,由此开启了“全裸”作为表达和语言的原创、推进与成就。经由“保持沉默”,“全裸”系列将向京的媒介材质——玻璃钢着色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