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比人大

现在有人群的地方,前后左右就难看到自然的原本而目,地上算是占领得差不多了,尤其在城市,要想寻找自然的模样,就只有仰望天空了。在一些坏天气里,你还会感到自然的力量依然强大,能将城市的痕迹稍稍掩盖一些。夏天时我特别爱看闪电,墨色的天空上突然暴出几根血管样的筋脉。可惜学过物理知识,会将随后的雷声与它联系起来,否则静悄悄的天空的筋络会更添几分诡秘。特别好的情况下,闪电的速度会慢一些,你能清楚地看到那白色筋络的延展过程。

上附中初学版画,我曾经着迷于一种制作法,就是将几种颜料厚厚地挤在一块板上,用一张厚一点的纸按在上面,再一揭,颜料粘在上就拉出有立体机理的一种纹路。开始我只觉得这种办法新奇有趣,有一次我忽然想感悟到什么,我每次揭出的纹理肌理都是完全不同的,但全合于一种规律,就是干预与交叉,我猛醒这正是自然的形状,这正是闪电、树、血管、河流的形状。我像悟到了一种真谛、一种自然的法则似的,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不已。但很快,我发现自己的“发明”与当时流行的一种玻璃画十分类似。立刻我的“感悟”也现了原形般变得浅薄可笑。那样的制作就不再搞了,但筋络的形状始终为我所爱。

上美院附中的时候常下乡写生,而且真是住老乡家,一扎就是一个月。那时也刻苦,成天从早画到晚。最后一年去陕北,夏天,与我们想象中《黄土地》里贫瘠、苍凉的黄天厚土感觉完全不同,可笑地到处是绿油油的庄稼。日头倒毒极了,中午根本不可能出门,会晒昏的。我喜欢一个人走,也不戴草帽,随便到哪儿,坐下就画。四周视线范围之内不会出现几个人,有也是远远地在另外坡上放羊或种地的。空气十分的干燥,脸上胡乱长出几个坏包。这样的地方随便都可以入画,可你画起来就老觉得纸小。

我就坐在干净的黄土上,看着画着。太阳刺喇喇地晒着,看一眼纸,看一眼景,纸越来越白,景越来越黑,趴那儿画了大半个上午,眼睛都看花了。我只好停下笔来,一阵干干的风刮过,我身上一紧,眼睛慢慢适应了,低头看看刚才的画,发现它空洞而乏味。远处的景色渐渐地调整好了曝光,我安静地坐在那儿。突然就哭起来。黄土地那么大,舒展延绵,太阳依旧过分慷慨地晒着所有的一切,我捧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画具,坐在地上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无缘无故地哭着,哭得翻江倒海淋漓尽致。直哭得远处一片黑云就阴险地踱过来了。我哭得终于舒服起来之后,抹净脸上的狼藉,收拾一下画具,一溜烟就跑回住处,暴雨踩着我的后脚跟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