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詩學与政治——關於向京近作

高士明

永恒之类的许诺——那是纪念碑的追求——向京雕塑中凝固的只是若干“片刻”,只是这些片刻所开启的动人气息和情境。


向京的雕塑适合群居。置身于相互指引着的群像中,如同面对一个刹那间凝固石化的世界——在这个刹那,没有人能够逃脱美杜莎的目光与诅咒。然而,向京所塑造的,却不是人们印象中那些肃穆的散发着死亡气味的灰白石像,他们色彩斑斓,他们快乐而轻盈,当日常世界本身已是如此坚硬而沉重。

向京的雕塑是轻盈的,这一方面是由于它的场景化,另一方面来自其刻意而又克制的夸张。但是,此轻盈的真正实质却在于一种不表态的激情、一种喜剧般的快乐。米兰·昆德拉最先讨论了这种“轻”。对昆德拉来说,生命的沉重主要在于威迫,那种将我们紧紧捆绑着的意识形态以及同样属于这一意识形态的强迫症式的反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告诉我们,我们生活中因其轻快而珍重的一切,于须臾之间都会显示出其令人无法忍受的沉重的本相。就向京而言,沉重首先来自生活世界本身的坚硬与确凿。世界如同一面逼迫到我们面前的墙壁,它造成的不仅仅是禁锢,而且是一种质感上的伤害。于是,向京用雕塑这最为沉重的方式捕捉着日常世界中轻快的众生相,那些略显荒诞的瞬间形象构成了一份当代生活的轻松的社会学肖像报告。那些傻笑的、发呆的、无所事事的、吊儿郎当的形象,那些无论何时何地必有的哭泣的女人、抽烟的男人,如同一场冗长乏味的肥皂剧中随处可见的剧照。

无论何时何地,她、他和他们是无从确定的“所有人”、“任何人”或者“每个人”。人群中,这众多的无名氏,这些健康的木偶,忘记失主的失物,他们彼此匿名地生活。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在岁月这忧伤的容器中,那一个个凝结着记忆与幻想的身影,不过是,一幅画中错误的笔触,玫瑰色掌心里的一道疤痕,破碎玻璃体中的一个盲点。
2005>

就像现在,我把自己抱在怀里
这是身体。只有身体,反复地活在世上。

2005年开始,向京的作品向我们展露的,是一系列独白式的身体。它们不是肖像,不属于任何人的生活,也不再让人们联想起任何情景与时刻,它们是现实之外的存在,是一具具无身份的自我演出的躯体,同时也是“作为自我的身体”。这些身体或坐或立,就这样凝视着我